第228章

    “呵。”一声极轻的冷笑自桓恂喉间溢出,带着无尽的嘲讽。
    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带着令人畏惧的压迫感。
    烛光在他身后跳跃,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,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,无比嗜血。
    “无辜?”他重复着这两个字:“你跟我说无辜?”
    他一步踏前,逼近萧成衍。
    “十二年前,萧道遵在徐州围猎,只因我阿姊不肯屈从于他的淫威,反抗了他,他便当场杀了她全家,引得她自杀。这还不够,整个赤隼族为了向他讨一个公道,他却伙同赵书淮,将整个赤隼族男女老幼,近百条人命坑杀。”
    “他们做错了甚么?为了一个公道,就被屠戮殆尽,血流成河。”
    桓恂双眼赤红,一字一句道:“现在,你告诉我,你们萧王室,有谁配得上‘无辜’这两个字?你,又有何资格,站在这里,求我放过他?放过你们?!”
    窗外的羽涅呼吸猛然一窒,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,阻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。她眼眸瞬间睁大,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    她知道严岳与赤隼族的湮灭有关,但不知导致赤隼族灭亡的凶手竟然会是萧道遵跟赵书淮。
    赵书淮……这一刻,她终于明白,为何他在怀远会先斩后奏了。
    她想起他逼退萧道遵时的兴奋。
    想到他每一次从战场归来的亢奋,吻她时那带着毁灭意味的灼热。
    想到他谈及萧道遵时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    那时的她以为他只是开心,在此刻她终于明白,他是为何开心。
    “桓恂。”
    她听到厅内传来萧成衍的声音,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挣扎的沙哑。
    她侧眸,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望去。
    只见萧成衍撩起衣袍,在桓恂冰冷的目光注视下,扑通一声,直挺挺跪了下来。
    紧接着,他弯下腰,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    “是我兄长对不起你,我不敢求恕,只求将军给我萧氏妇孺,一条活路。我愿,承担将军所有怒火,献上我的命。”
    他知道任何言语在这样血海般的仇恨面前都苍白无力,唯有行动说不定才能化解。
    于敌帅面前,行此五体投地之大礼,无疑将王族的尊严已完全碾碎。
    但此时的萧成衍已不是为了他自己,甚至不是为了萧道遵做这一切,而是为了给萧氏留下一丝微末的血脉。
    桓恂垂眸,冷眼看着伏于脚边的萧成衍。
    他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并未激起他半分怜悯,他冷笑道:“求我没用。”
    “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。萧道遵罪有应得,你们萧家王室,同样罪有应得,你回去吧。”
    说罢,他绕过跪伏在地的萧成衍,朝厅外走去。
    “桓恂!”萧成衍不甘地叫住他:“你为甚么一定要赶尽杀绝?”
    闻言,桓恂脚步停住。
    他没有回头,背对着他,丢下最后一句判决:
    “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日子吧,广宁王殿下。”
    “你们的好时候,不多了。”
    第172章 功亏一篑
    议和之事未成,连他为萧王室求得一线生机的最后愿望,也彻底落空。
    萧成衍怔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    见桓恂离去,韩介快步走入屋内。
    一眼望见跪伏于地的萧成衍,他慌忙上前搀扶。
    口中骂着已远去的桓恂,愤愤不平:“他怎敢让殿下跪他,未免太欺人太甚!”
    萧成衍此时心如死灰,目光涣散凝望着地面,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。
    这就是他舍尽尊严换来的结局,任何事皆没有改变。
    “殿下,咱们回去吧。”韩介低声劝道。
    未能求得桓恂松口,未能保全他的侄儿侄女、大嫂与其他无辜妇孺的性命,他又有何颜面就此离开。
    “等等!”恍然间他清醒过来,攥住韩介的手臂,语气激动:“还有萋萋,我们可以去找萋萋,要是她肯替我们说情,桓恂或许会听她的。”
    他这样说固然没错,但韩介面露难色,迟疑着低声道:“可…可属下曾盗走顺和公主的火药册子,她还会愿意为我们进言么?”
    “会的,一定会的,萋萋心地纯善,绝不会坐视桓恂屠戮整个萧室,她一定会为我们说话。”萧成衍的一言一语,显然对羽涅的人品跟心性非常笃信。
    “走,我现在就去找她。”有了新的指望,他一刻也不愿耽搁,转身便要向门外侍卫打听她的去处。
    “成衍。”不等他转身移步,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    于萧成衍而言,这道声音宛如天籁,他循声回眸。
    一身素色衣袍的羽涅正端端站在门口,随后走了进来。
    积压太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。
    萧成衍怔住片刻,随即快步迎上前去,满腔的兴奋与喜悦将他淹没。
    他站在她面前,双手抬起又落下,不知该如何安放。
    他想去牵她的手,可如今的她,名义上已是桓恂的未婚妻。
    他不能逾越礼制。
    一念及此,他终是垂下了手,侧过脸,像是有意避免看她的视线:“我如今这般模样不好看,你别这样瞧着我。”
    前些日子南殷战局急转直下,他只得率军回撤。死守南阳抵御北崖军那几日,他几乎未曾合眼。
    直至城破在即,他决心与城池共存亡,却被身边部将强行带离战场,一路退至上京附近。
    这些日子,他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。
    对内,他兄长兄道尊宁为玉碎,坚决拒斥和议,誓死不降。对外,前线战报频传,接连败退,士气低迷。
    而他私下拜见桓恂之举,更是一步险棋,随时可能被萧道遵问罪。
    可最终,他任何东西也没有换来。
    承受着这么多压力,早前在建安那个风流潇洒的萧成衍早已不见。
    凝望着他消瘦不堪的面容,羽涅唇瓣轻抿,温声道:“你为国事操心,哪儿还顾得上其他,外在之物而已,无须在意。”
    萧成衍迟慢回眸,一双深情厚意的眼睛凝视着她。
    许久,他才轻声问出那句压在心底的话:“这些日子,你过得好么?”
    羽涅微笑道:“我很好。”
    看着他深陷的眼窝,她心中同样百转千回。
    建安一别,两人再次相见,没想到他几乎已经变了个样子。
    她轻叹了口气,说:“你方才说的,我都听见了。”
    她解释:“刚才你与子竞谈话时,我就在后窗。”
    这样也就是说,她所有事都知道了。
    “那你……”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,在赤隼族的事情上,他们不占任何理。
    她是桓恂未过门的正妻,她心中会作何想法?她会如何看待这段血海深仇?
    而下能窥见的是,桓恂对南殷,绝对是恨之入骨。
    他蛰伏这么多年,就是为了有朝一日,踏平南殷,手刃他的兄长。
    她作为喜欢他的人,爱护他的人,她舍得会让他功亏一篑么?
    “那你……”他再次重复着适才的两个字:“那你,还会替我们说话么?”
    羽涅没有立刻回答。
    她沉默着,眼帘微垂,让人窥不透她此刻的思绪。
    这短暂的静默,让一旁的韩介心如油煎。
    忽然“咚”的一声,他跪了下来。
    “顺和公主殿下!”他仰头看着羽涅,语气带着无尽的悔恨,为自己的过错赎罪:“偷盗火药册子,是韩介一人之过,是我鬼迷心窍,与殿下,与皇室其他人无关!”
    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,他一说完,径直抽出腰间的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:“只要您肯开口,为殿下为萧皇室求得一条生路,韩介愿即刻以死谢罪!”
    “不可韩介!”
    “住手!”
    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。
    羽涅一把制止住韩介的举动。
    看着韩介动作,她眼神复杂,瞬间惊悸最终化为一声叹息。
    “把刀放下。”她站直了身体说:“若你一死能抵消过往一切,化解今日危局,那你此刻的鲜血,或许还有些价值。”
    她缓缓道:“但你的命,换不回赤隼族的亡魂,也平息不了桓恂积年的恨意。此刻徒然赴死,除了让你家主人再添一重伤痛,于大局毫无益处。”
    韩介握刀的手僵在半空,接着,他听见她说:“起来吧,我会尽力说服桓恂的。”
    韩介难以置信望向羽涅:“公主说的可是真话?”
    “我为何要骗你。”
    闻言,韩介喉头哽咽,横在颈间的佩刀“哐当”一声落在地上。
    他倏然俯身,重重叩首在地:“公主宽宏大量,韩介没齿难忘。”
    一旁的萧成衍同样也不敢相信地望着她。
    他本以为,他们之间还要再费诸多言语,她才会答应下来,他万万没想到,她会如此干脆地应承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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